（原标题：一个政府扶持科创样本17年后的寻踪“验收”）
2016年08月05日 08:04:19 来源： 新华每日电讯
“最难的时候,把家里的存款抱过来给员工发工资”
“青创计划”,是指西安市1999年设立启动的“西安青年科技人才创业计划”,是全国首创的以种子资金形式支持的扶助性投资计划。计划由当时的西安市科委(现西安市科技局)和西安高新区管委会联合实施,重点支持掌握核心技术和拥有知识产权的青年人才创办的科技企业。2000年5月,首批扶持了9个项目,投入种子资金530万元,吸引投资1300万元,由西安创新投资有限公司具体组织实施。
17年过去了,当年直接参与过“青创计划”的西安市科技局和高新区的工作人员许多已经升迁、调离或者退休,年轻人更是不知道17年前这个项目对西安这座知识密集型城市意味着什么。
一位了解当时情况的工作人员对记者说,上世纪90年代末,珠三角、长三角经济迅猛发展,作为科教重镇的陕西西安,虽拥有众多高校与科研院所,却面临大量科技人才外流,“孔雀东南飞”现象严重。如何留住技术、留住人才,成了事关西安未来的“命运之考”。为此,西安市大胆提出,“能不能以入股的形式鼓励科技人员参与创业,为西安留住人才?”
早晨醒来,躺在床上的你只需轻轻对着手机发出一条指令,面包机、煮蛋器便开始自动准备早餐……来到办公区,刷开门禁,照明、办公设备自动亮起……旅行在外,家里的宠物可以得到定时投放的粮草,无人看管的花草会被定时浇灌……
这不是科幻电影里的精彩桥段。在西安国际港务区港务大道的物联网产业园4层,西安华腾光电有限责任公司的“家e点”远程家居控制系统演示大厅里,这一切近乎完美地呈现在你的眼前。公司老总乐开端,指着眼前通过手机一键点击实现的智能家居生活演示说,比尔·盖茨曾经预言,下一个亿万计的产业就是物联网,“今天,这个时代真的来了。”2012年8月,中国首个“感知生活”大众化物联网产品由“华腾光电”设计完成。
乐开端和他的“华腾光电”,也是2000年“西安青年科技人才创业计划”首批扶持的9个项目中的一个。
那一年,33岁的乐开端作为西安交通大学的青年学者,从美国芝加哥大学以访问学者身份刚刚回国,手里的专利项目激光震动测量技术处于国际领先位置,也让美国多家大学的研究机构和国内一批新兴企业伸出橄榄枝。
此时,“青创计划”为乐开端和他的团队提供了在西安自主创业的可能。2000年,“创业基金”注资98万元,西安交通大学和研究团队以技术入股的形式成立了“华腾光电”,“就这么干了起来。”
“初期创业实际是失败的。”乐开端说,“尽管我们拥有最尖端的核心技术,但是在当时看,技术转化市场并不理想。出了很多学术上的问题,过于注重技术的高精尖,很多理想化的东西,最后很难达到产品化。”
于是,研发团队转向电源开关领域,同时在2004年,开始研发大型水电站拱坝安全检测设备。乐开端说,“这项监测大坝变形、渗透等一系列指标的‘对称CT大坝检测技术’申请到国家专利,用了4年时间,技术在国内外相关领域一直处于领先行列。”2010年,这项专利才开始陆续接到一些大坝安全检测的工程。如今,“华腾光电”的“水库水电站大坝安全检测”“洪水调度”“山洪预警”“尾矿坝安全检测”等系列感知大型建筑物安全的物联网产品逐渐形成规模。
技术为“华腾光电”带来了不少经济效益,也积累了资金。这期间,互联网开始改变生活。2009年,“华腾光电”成立研发小组,研究课题从一个人一天的生活开始。
2012年,“华腾”智能控制感应产品研发上市。目前西安一些企事业智能办公大楼和一些经济型酒店的智能管理,不少已与“华腾”合作完成并投入使用。对于未来前景,乐开端非常乐观。
当记者问到企业最艰难的时候时,乐开端又呵呵地笑了,“可能就是把家里的存款抱来给员工发工资吧。尽管这样,也没有想过退缩。”乐开端说,“国家鼓励科技人员创业的氛围好,才有可能做这些事情。如果当初没有政府的支持,成本会很高,也会更艰难。”
“青创计划”阻“孔雀东南飞”
“在今天这并不稀奇,但在当时却是‘石破天惊’之举。这也是西安科技人才流失最严重时期,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。”这位经历了当年计划出炉全过程的工作人员感慨。“你不投钱,人家就去深圳了!”
这个被现实“逼出来”的扶持政策,激发了一大批青年科技人才的热情,解决了他们创业初期资金紧缺的难题,帮助了一批科技企业由小变大。“青创计划”也成为西安独树一帜的改革举措,名噪一时,吸引了全国17个省市科技主管部门的工作人员前来学习调研,“在当时,它具有西安的独创性。”
“看样子,政府是真帮企业的!”
1998年初,刘升与合伙人带着新成立的公司入住高新区。从第一天起,全新的服务理念令刚刚从街边收摊的刘升感到前所未有的“幸福”。刘升清楚地记得,开发区创业中心负责人会经常走访辖区企业了解情况,“问问有什么困难,告诉我们可以享受哪些优惠等等。”刘升感慨,“完全与翠华路时不一样啊,看样子,政府是真帮企业的!”
如今再回忆,刘升说,“其实,一系列的鼓励扶持政策倒逼了我们搞自主研发。”1999年,创业中心负责人找到刘升,告诉他西安市科委意向启动“青创计划”,同时国家科技部“创新基金”也有针对科技产品研发项目的扶持。在中心的鼓励下,刘升的“奇维电子”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向两个科技扶持项目递交了申请。“真没想到,两个项目全部获批拿到。”
第二年,“西安青年科技人才创业计划”以入股形式为“奇维电子”注资50万元,加上科技部无偿资助的“创新基金”50万元,“这笔钱对于刚刚起步的小公司来说多么重要。当时太高兴啦!”
从2000年5月开始起步,“奇维电子信息科技有限公司”从最初的三四人、30平方米的小开间办公区,逐步发展为100平方米初具规模的小型公司。2002年,公司贷款买下高新区内270平方米的办公场所,员工发展到30多人……如今在位于西安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的创业研发园内,“奇维科技”已建成一栋建筑面积近5000平方米的科研实验楼,拥有一套完整的环境可靠性实验系统。公司员工200余名,科研人员超过半数。
“目前我们的固态存储设备在国产飞机上使用普遍,从技术到市场,我们是国内行业里的前茅公司。”这些年,公司申报生效的专利13个,目前仍有十几个专利在研发过程中。刘升说,“这个领域以前主要依赖国外技术,如今自主研发、替代进口,不仅为国家节省了大量外汇,我们的利润比原来还有所增加。关键是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产品,保证了国家存储数据安全。”
谈及最初的那笔扶持资金,刘升说,“青创计划”的50万元是股权注资,当时觉得够用就行,解决了流动资金的问题,并且很快回购了股权。对那笔钱的意义,“更多是相当于由内而外为企业注入了强心剂。”刘升解释,“作为一家得到政府资金扶持的企业,相当于拥有很高的资质。不仅提升了员工的精气神,同时对员工招聘,以及客户群的影响意义非凡。”
9家受助企业今安在?
“杨建忠是谁?不知道,你搞错了吧,是高建忠。”
日前,记者在西安市科技局采访时,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,找到了当年“西安青年科技人才创业计划”首批项目的9家企业名单。
除了之前了解到的“奇维科技”“华腾光电”外,记者试图通过名单上留存的电话找到其他7家。经过不断核对已升级的固定电话号码,和仅有的几个手机联系方式,在不断地查找、拨打中,电话那头始终是忙音或是空号。网上能搜索到的信息也都是十几年前的内容。迷茫中,试着联系的几所相关高校给记者带来了一丝希望。
当记者拨通西安华捷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的电话时,工作人员一愣,“公司没有叫杨建忠的人”。
作为“青创基金”首批扶持的9家企业之一的“华捷科技”,当年是由西安工程大学青年教师杨建忠和高建忠牵头创建的。电话那边,公司董事长高建忠听声音显然心情不错——不久前他在珠海与世界500强的英国BP公司签约,这个项目未来一年有望为公司带来上亿元的合同收入。
“原来咱也不想办公司,当时手里有项目,刚好又有扶持政策,就走上了这条路。”电话那头高建忠带着浓重的关中口音回忆,当年50万元扶持基金作为公司的启动资金,很快就用完了,几名青年教师又分别从家里筹措2万元资金“全部压在里面”。
“那时大家工资都很低,公司上上下下都眼巴巴地在等着你挣钱。”高建忠说,作为创始人之一的杨建忠在公司创办的第二年便回了学校,“毕竟风险太大。”
这些年,从一开始的高精尖纳米防腐材料到防腐防辐射的纳米民品开发,高建忠一路走得很艰难,从产品转型到一些朋友的资助,“总算慢慢撑了过来。”
谈起现在公司发展前景,高建忠很兴奋。2015年在南京大学的一项纳米防腐材料的现场测试中,来自全球5家公司的纳米防腐材料败给了“华捷科技”的新产品。而这项英国BP公司的招标测试,也让国际同行对中国公司刮目相看。
这么多年了,身份一直还“挂”在学校。高建忠说,“最近准备把关系转出来了,以前总觉得有退路,现在看不需要了。”
言相国,是当年9家受助企业之一的“西安康健科技有限公司”创始人,听说记者要找他聊聊,言相国一再推辞,“没什么好说的了,我已经离开公司,回学校了。”当年临时报给西安科委的“康健科技”后来改称“交大晨方科技有限公司”。公司以经营医疗器械等相关项目为主,由西安交通大学控股,发展得也相对平稳。言相国说,“公司作为交大学术成果转化器,转化了一些产品,同时与学校合作相关研究。”
做了十几年的公司董事长,言相国2015年末辞去了一切职务,至于原因,他不愿意多说,解释了几句,便急匆匆挂了电话,“学校考核任务太重,压力也大。回学校当老师,搞些科研项目,带带研究生,挺好。”
连日来,记者在各种信息查询中了解到,当年9家企业中,目前经营状况不错的企业应该有5家,包括从事海事雷达研究的西安长远电子工程有限责任公司。另外4家在网上留下的痕迹也仅有寥寥几句名称信息:
陕西利达电力电子有限责任公司显示是一家经营计算机硬、软件开发、销售的公司；西安纳贝生物工程技术有限责任公司经营生物保健品；西安冠华科技有限公司、西安思科网络技术有限公司的信息则更是少之又少。
“时间太久远了,我们也不掌握情况了。”采访中,西安市科技局高新处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,科技局追踪项目以三年为期,“一些发展不好的企业慢慢也就没有了联系。”
走过弯路,不忘初心
1999年,“奇维科技”的刘升36岁；“华腾光电”的乐开端33岁,“华捷科技”的高建忠37岁……那一年,因为北约对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的轰炸,热血青年乐开端执意要把公司的名字与“中华腾飞”连在一起。
17年过去了,不忘初心的“华腾光电”让始终笑眯眯的乐开端额头与眼角有了皱纹,“十几年来,走了太多弯路。”
17年一路走来,努力前行的“奇维科技”更让斯文书生形象的刘升两鬓的细丝泛白,“从当年下海一直在高新行业里混市场,我始终认为经营一个企业,一定要摸清市场的脉络,一步一个脚印,企业经营不能赌。”
“创业就要做好失败的准备。”坚持多年,高建忠有着更多的艰辛体会。对于越来越多走向创业征程的大学生,他建议,大学生至少应该在社会上工作几年,积累一点经验,不要仅凭一腔热情就匆忙走上“战场”。
回望17年前的“青创计划”,西安市科技局一位工作人员感慨,“科技成果转化成功率一般能达到30%就很不错。相比如今‘热钱’翻滚的投资环境,这个政策至少在当时遏制了西安乃至陕西省人才外流现象,并且吸引了一大批留学人员归国创业,为本地区一批高科技企业的发展壮大,起到了积极推动的作用。”
经过17年的摸索改进,如今这一计划仍在实施,但更多体现了政府职能由管理走向服务的转变。
西安市科技局局长问向荣接受采访时介绍说,17年来,“青创计划”共计支持创业项目285项,支持资金11955.5万元,重点扶持了一批电子信息、光机电一体化以及生物医药等领域的高科技企业,“现在计划实施一般采用委托第三方,即‘西安高新创业研发中心’的创新大赛,产生一些种子公司,予以奖励,项目扶持更加公开透明。”
问向荣说,“如今,除了鼓励高校科技人员创业,政府通过一系列鼓励政策,大力发展推进‘高校企业人才培育工程’,为企业与高校之间搭建桥梁,释放高校人才活力,为企业解决难题。”
“尽管有经济下行压力,我还是看好中国经济。”刘升说,“我们有一大批研发人员努力热情地在做事,政府更在努力搭建平台,工作人员思想意识、工作作风的规范程度越来越高,创造了良好的经济大环境,相信中国经济的发展前景会越来越好。”(记者强晓玲、陈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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